父亲的心愿

父亲的心愿          

　 不怕不如愿，就怕心无愿；一朝心有愿，迟早会如愿；终究难如愿，回头重新看，却是原来愿，本就不合愿，万般皆由人，岂可把天怨？

　 我的父亲是老实人。父亲的心愿是，父母养，儿女福。父母和儿女，在他心里是顶大的事情。

　 1942年，家乡大旱。春夏不雨，万物颓衰。赤日炎炎似火烧，野田禾稻半枯焦，农夫心里如汤煮，凄惶悲恐上眉稍。高秋不实，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。哀鸿处处，肃杀声声。入冬生活不继，灾民逃难八方。父亲携妻小东奔，至苏北要饭营生。那年头，父亲心痛啊，双亲年迈，杖黎难行，膝下娇儿，嗷嗷待哺，他虽身强力大，胆略过人，可是天荒人饿，实在也是奋力难支，父母养、儿女福的心愿可怎么能实现啊！逼急了，父亲一咬牙：卖孩子！这样尚可为二老换些粮，也为娇儿寻条活路。娇儿被抱走了，换了几斗红高梁。可是，二老终未养活，还是饿死了。娇儿也没怎么好，他被卖入蒋军官僚家，新中国成立后成了“黑五类”子女、狗崽子，饱受屈辱，含泪捱过多少蹉跎岁月。后来父亲听说他的遭遇，号啕大恸，情感苍天。

　　1944年，家乡来了共产党、八路军。父亲听说，他们能帮助穷人实现父母养、儿女福的心愿。于是，父亲下定决心，加入了党组织，跟着共产党干革命，抬担架，送弹药，几经生死，胆壮心坚。终于，日本鬼子投降了，蒋家王朝完蛋了，中国大天放晴了，穷人的心愿实现了。父亲微笑着，思考着，正准备着调整一下他后半生的心愿，这时就迎来了送子观音送进门来的我。

　 五六十年代，我沐浴在父亲的阳光里。那时，他在河北省武安县木器厂，人好品正，领导让他当组长。父亲偶尔回趟家，那就使我体会到了滔滔的父爱。有一年阴历七月二十三，家乡庙会，父亲领我去赶会，又是给我买西瓜，又是给我买凉粉，又是给我买水果，吃得我肚子鼓鼓的，实在是吃不下去了---至今我还清楚记得那西瓜、那凉粉、那水果的味道，那西瓜，沙、甜、香,那凉粉，鲜、韧、爽，那水果，诱人的香味能把人醉倒----后来再也没吃到过那样好味道的东西，特别是那水果，叫“林檎”，像小苹果，香味比甜子还要浓烈，那时至今，我一直没再见过这种水果，真是遗憾。父亲探亲假结束回厂时，我就送他。路上，父亲又是给我讲故事，又是给我讲路两旁的村庄、风物和人情，使我至今不忘。后来我回味，这是父亲的心愿“儿女福”啊！

　 1968年，我对父母说，我要去当兵，我要去解放军大学校。我想的是我的志趣，父亲想的却是他的“儿女福”的心愿，他说，尽孝不能尽忠，尽忠不能尽孝，你去吧，好男儿志在四方。1975年，弟弟又对父母说，他也要当兵，他也要去解放军大学校，弟弟想的是他的志趣，父亲想的还是他的“儿女福”的心愿，他说，尽孝不能尽忠，尽忠不能尽孝，你去吧，好男儿志在四方。可是，可是他怎么不想一想，他把孩子们都放鸟飞了，还有谁来给他们养老啊！

八十年代，慈祥的父亲终因脑血栓而瘫痪在床。日挨一日，颧骨高凸，眼窝凹黑，肋如挫板，肢若麻秆，半年之后，俨然骷髅矣！尽管如此，当看到当了国家干部的我和弟弟回到家，他还是笑了，苦涩之后，甜意越添。父亲心里装的还是“儿女福”，“儿女福”是他甜美的心愿。父亲一生少话，可知他这笑里，有多少春秋啊！别人不知，我知。看着他的笑，我百感交集，涌着，涌着，眼泪扑簌簌滾了下来...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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